2009年2月12日 星期四

與大埔的對話

與會者:洪毓儀 參與心得

二十號,沿途蜿蜒,暈車來到嘉義大埔,曾文水庫的水源地,看藝術如何擾動這被悉心保護著,難以開發的社區。可能隨登山隊走多了真正的台灣山林,見識過山林聚落依山而居的自然樣貌,這個被說成缺乏開發的地方,我卻反而覺得相對有過多的人為開發。
整齊劃一的魚形市招,現代化的水泥或鐵皮街屋,一座龐然的休閒渡假村,有著涼亭、露營場與烤肉區設備完善的浩瀚公園、遊湖小艇劃過寧靜的水庫,與平地可見無異,在這裡,我竟沒有處在山中的感覺。全然不知大埔,這是我初次抵達的第一個印象。

這裡的人們,需要什麼?
聽起來,他們希望經濟繁榮,商機無限,但矛盾的是,公路通達,政府也為他們蓋了水庫,遊艇載客航行,優雅的休閒渡假村整理得光潔清幽等待客人上門,為何,卻沒有帶來居民期待的經濟利益呢?這是我的第一個問題。
這個問題,或許正和自己的大埔第一印象互相呼應。因為,走在諾大公園裡,我試著踏進樹林裡,在落葉堆裡,枯木幹上,甚至野花草叢中尋找生命的蹤跡。不知道是季節的緣故?我們一行人的腳步太快?或是人工的干預,總感覺空蕩乾枯的林子,生態顯得單調乏味,只有自己腳步聲在厚實的落葉中窸窸簌簌作響。

湖區諾大的草原,有溜冰場、涼亭、烤肉區甚至是露營地,但是沒有人煙活動的痕跡,很多設備任憑斑駁老舊,並沒有維護,更顯寂寥蕭索。
很多人都說,自然美景與產業是這裡的賣點,但是賣的如果是大自然,怎麼不見人研究、解說或導覽這裡的自然生態?而產業也不見人來推銷,我們甚至搞不清自己吃下肚的虎魚,或是大街上所賣,令人食指大動的大頭璉砂鍋魚頭、破布子或是竹筍和這裡的地緣關係。

一路上所見藝術家在牆壁上的巨型壁畫、街角的壯觀藤竹雕塑,或是正在興土木的咖啡館,藝術家們所感動而改造的大埔,讓我一時眼花撩亂。或許還沒完工,我並沒有發現居民與它們的互動。我們在一旁熱烈參觀討論,那位豬肉攤的老板娘無動於衷繼續剁她的肉,始終沒有抬頭。


倒是夜遊老街,發現這家經過改造的親切甘仔店,厝邊隔壁路過閒話家常,三三兩兩居民來此添購日常必需品。老先生為我們開啟了騎樓的夜燈,惹來鄰居老太太側目與討論。

「ㄚ今天燈火哪會開得那麼光?」

環境美化了,老人的節儉本性似乎依然,關燈節省能源。哈哈!燈光設計得美是美,付電費的可是自己啊!很現實的問題..。我常有疑問:是人們自己感受到美而願意身體力行過美的生活?或是他人賦予了生活美感,而人們卻習於現狀,被動地接受了美的事實,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去享受這美?

很奇怪地,單純欣賞一件藝術品時,一般人往往會先被它的外在形式所吸引,然後再去細看作品背後的意涵,產生共鳴。但是這些藝術家進駐創作的作品,形式反而並不是我想觀看的焦點,初來乍到,我渴望透過藝術家的敏銳之眼,深入大埔。
新加坡藝術家朱展鵬在玄天廟口類似辦桌大拜拜的裝置,Jerome Ming 在竹管仔厝內的攝影作品,以及兩位藝術家與在地人的對話與觀察挺有趣。這些作品以藝術的形式紀錄了與人互動的過程。那是活的,有參與性與感受性的,而不只是類似裝潢工人裝修美化,或是一廂情願地加一件好東西進來的「工程」。

另外一些讓我有感覺的,是新舊共存的理髮店、居民年前大掃除的街道偶發風景,長板凳與棕毛掃把,或是夜逛竹管仔厝所見的美麗光影,這些,可不可能成為創作的靈感元素?



研討會最後一天的綜合論壇,比較讓我驚訝的,是幾位外國藝術家的觀察報告,有很多的開放性思考,與我參觀與聽講中,潦草在紙上記錄下來,閃過腦際的念頭吻合。並且發現東西方所關懷的面向,各自呈現東西文化的差異。
Tim Collins 與 Reiko 夫婦宏觀地發表他們認為人與自然、人與事物以及人與人的關係,以至於他們無法理解,人們不先去探討自身生存的環境的危機,卻停留在關注小我的利益損失,有何意義。
朱展鵬以一個海外華人的身分,提出東方社會最重視的人我人際關係,居民的三姑六婆閒話家常,與盛情邀請的茶會...,人情如何影響一件工作的運作,很貼切。
這些觀察,也許可以說明,即使是以藝術為主要策略,還是需要跨領域整合的原因吧!


土地、陽光、空氣與水,人類賴以生存的要素,大地之母孕育著動物植物各式物種。人並非唯一的住民,尚且與這環境發生千百種關係,而讓世界多樣多采。

人類居住環境的品質,來自於動植物生態的完整、山坡地水與土的保持、公共設施的完善規劃...。人們在土地上生活,則會有食衣住行育樂種種需求,人文的脈絡,會在進行的宗教節慶活動與教育等層面顯現出來。

換句話說,或許介入的初始,我們該先去思索,在這環境中,有什麼是可能是遭到破壞便一去不復返,或是將來可能花費更多資源與金錢去彌補,必須先去關照的議題,而什麼是可以透過有效的方法慢慢去發現、彰顯與改變的。

或許,我們需要的是,政府公部門在基礎調查上提出具有遠見的城鄉規劃。而藝術家如果能把敏銳的觸角,用來多理解,學習不同領域之間的相互關係 ,或許能從這些在地的紋理當中,引導居民自己觀察思考,在地擁有什麼,缺乏什麼,並且還有潛力開創些什麼,分享可能表現的形式,將改變的工作交還給居民執行,藝術家只是參與和協助者,或許會更有活力,更具意義吧!

畢竟,生活在那裡的主體,是在地居民而非藝術家本身,居民也必須不斷學習,因為他們很可能根本不知道,除了交給一群有權力有資源的人如此做,那樣改變,還能有什麼樣的選擇可不是?
當然,這樣的理想,絕不可能在被限定好的工作天內完成,這也是為什麼回到南部遭遇許多差異的衝擊之後,我越發感覺人作為主體的重要性,觀念的改變才是契機。
與其說擾動,倒不如說是分享交流、教育與再學習。擾動有立即性的破壞力,不見得讓人ㄎㄧ ㄇㄛ ㄐㄧ˙好,觀念品質的提升,卻是潛移默化的緩慢進程,比較可達到心甘情願,皆大歡喜。
寫到這裡,就會覺得自己又在思考一些難解或無解的問題了...。

二十二日搭火車回到高雄,不急著回家,閒晃到後車站瞧瞧「高雄五分埔」年前的熱鬧景象,穿過昏黃的地下道,走過後車站鐵道旁環境惡劣的住宅區,赫然發現驚奇。

一戶工廠外,有人將這些可以構成雜物堆積,凌亂髒污的角落,用我從沒見過的形式,創造出既奇特,又有美感的庭院景象來,既展示,也綠美化,在鐵道周邊吵雜又惡劣環境中,令人眼光為之一亮。駐足拍照時引起住民側目,趕緊打聲招呼,門外一個粗聲粗氣的女工對我說:ㄏㄟ係我爸弄的啦!當場令我崇拜不已,很想訪問一下這位阿伯。

如果,任何人對於美都是具備感知能力的,並且願意為提升自己的生活品質而嘗試與學習,只是他們不曾習得美的理論,不曾上過嚴謹的藝術課程,那麼我們可以透過什麼可貼近的方式,讓他們去發現,然後願意在生活中繼續創造呢?

以前看過「小小攝影師的異想世界」紀錄片,藝術家住進加爾各答亂七八糟的紅燈區,給他們一台二手相機,教導當地的孩拍攝自己眼中的生活,而引發出連串的議題,透過這些孩子的鏡頭,我們看到更多創作的可能,那是一個我所見過非常觸動人的例子。

誰才是藝術家?在我心中其實是愈發變得疑惑了。

看似冷清失落的大埔,是不是還有什麼,是只知道藝術如何如何的我們,沒去注意到的呢?那天在下山途中和大大樹的鍾適芳聊到聲音,聊到音樂,我發現那也是一個很好的媒介。

角頭音樂的陳建年「大地」或是大大樹「檳榔兄弟」裡那種同時收錄演唱者與在地居民對話片段的雜音,很得我心,很貼近人,也很親切,音樂本身的靈感來自在地,有互動。鍾適芳說起未來在大埔的聲音計畫,蠻令人期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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